建安末年,天下三分,烽烟未止。然而,比刀剑更锋利的,是人心与智谋。
司马懿,这位乱世枭雄,以其深沉的城府和惊人的忍耐,一步步走向权力巅峰。朝堂之上,暗流涌动,每一次对话都可能决定生死。
而钟会,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才俊,正要面对他人生中最凶险的一场“考问”。
司马懿的目光如炬,带着试探,带着杀机,也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。他问了,钟会答了,这一问一答之间,竟是天翻地覆的格局。
洛阳城,暮色四合,掩不住那座巍峨府邸里透出的森严与压迫。司马懿府,如今已是朝野瞩目的焦点。
府内,长廊曲折,灯火摇曳,照亮了年轻钟会那张略显苍白却掩不住锐气的脸。他不过弱冠之年,却已名动天下,被誉为“魏国之秀”。
他的才华,是把双刃剑,既是他立足的资本,也随时可能招来杀身之祸。
钟会自幼聪颖过人,过目不忘,辩才无碍。他出身颍川钟氏,家学渊源,其父钟繇乃是魏国重臣,书法大家。
然而,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家世,而是他那超乎年龄的成熟与深沉。他能洞察人心,擅长揣摩上意,更懂得如何在险恶的政治漩涡中求生。
他深知,在司马懿这等人物手下,光有才华远远不够,还需要有审时度势的智慧,以及,恰到好处的“愚钝”。
那日,他奉命整理司马懿的书房。书房内典籍浩瀚,竹简堆叠如山,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旧纸的微尘。钟会一丝不苟地分类、归档,动作轻柔,思绪却如奔腾的江河。
他知道,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差事,更是一次无声的考察。司马懿的眼线无处不在,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被放大、解读。
他曾听闻,有位才子因多看了几眼禁书,便惹来杀身之祸;也有人因言语不慎,一夜之间家破人亡。
“钟会,”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钟会心头一凛,身形微僵,但动作却未曾停顿。他放下手中的竹简,缓缓转身,向来者躬身行礼:“司马太傅。”
司马懿步入书房,他身形清瘦,面容枯槁,双眼却如鹰隼般锐利,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的秘密。
他缓缓走到书案前,指尖轻叩案几,发出清脆的声响,在这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你觉得,这世上何物最难把握?”司马懿突然发问,声音平淡,却蕴含着深不可测的意味。
钟会闻言,心头快速思索。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哲学问题,而是一个带有政治隐喻的试探。
若答人心,太过直白,恐触及司马懿的忌讳;若答天命,又显得空泛无力。他略一沉吟,恭敬答道:“回太傅,草民以为,最难把握者,莫过于‘时机’。”
司马懿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。他没有立即反驳或追问,只是微微颔首,然后继续巡视书房。
钟会暗自松了口气,知道自己这一步算是走对了。时机,既关乎个人进退,也关乎天下大势。司马懿如今所谋者,不正是那个“时机”吗?
这次简单的对话,让钟会意识到,他已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棋局。而司马懿,正是那个执棋之人。
自那次书房对话后,司马懿对钟会的关注明显增多。钟会开始被委以更多机密要务,从整理军报到撰写奏疏,甚至旁听一些重要的幕僚会议。
每一次机会,钟会都如履薄冰,小心翼翼地展现着自己的才华,同时又刻意收敛锋芒,不让自己的光芒盖过任何人,尤其是司马懿的亲信。
他学会了倾听,观察,分析。他注意到司马懿在处理政务时,总会不经意地提及一些关于曹操、曹丕父子的轶事,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有时是赞赏他们的雄才大略,有时却是惋惜他们的急功近利。钟会敏锐地捕捉到这些细微之处,他知道,司马懿在通过这些话语,暗示着自己对“帝王之术”的理解与思考。
一日,司马懿召集幕僚议事,商讨对蜀汉的战略。众人各抒己见,或主张速攻,或建议缓图。钟会全程未发一言,只是默默记录。待众人议论结束后,司马懿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。
“钟会,你以为如何?”司马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却依旧威严。
钟会放下笔,拱手道:“回太傅,兵者诡道也。如今蜀汉姜维虽勇,但国力日衰,人心思变。若能以奇兵出其不意,或可事半功倍。”
他没有直接提出具体方案,而是从战略思想上点明方向,巧妙地避开了与在场资深幕僚的直接冲突。
司马懿微微一笑,赞许道:“奇兵出其不意,此言甚是。不过,奇兵者,亦有奇险。你可有具体方略?”
钟会心头一动,这正是司马懿在考验他的实战能力。他略作思索,随即说道:“太傅曾言,‘攻心为上,攻城为下’。
如今蜀汉内部,派系林立,矛盾重重。与其强攻,不如先以谍报离间,再以精锐奇袭。如此,可使蜀汉不战自乱。”
他将司马懿平日里所说的战略思想融入自己的建议中,既表现了自己的见解,又巧妙地拍了司马懿的马屁。
司马懿听罢,抚掌而笑:“善!攻心为上,攻城为下,此乃用兵之道。钟会,你深得我心。”
这一番对话,让在场的幕僚们对钟会刮目相看,也让司马懿对他的信任又增添了几分。钟会知道,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司马懿的核心。
然而,伴随着信任而来的,是更深的危险。他能感受到,司马懿的野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,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苏醒。
他开始暗中收集关于司马懿家族的资料,尤其是司马师和司马昭两位公子。他发现,司马师沉稳内敛,颇有其父之风;
司马昭则更为外露,锋芒毕露。他知道,未来的魏国,将是司马家的天下,而他,必须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高平陵事变,如同平地惊雷,彻底改变了魏国的政治格局。曹爽一族被诛,司马懿父子独揽大权,朝中再无能与之抗衡者。
昔日的忍辱负重,如今都化作了呼风唤雨的权势。洛阳城内,人人自危,风声鹤唳。
钟会亲眼目睹了司马懿是如何在关键时刻,以雷霆手段清除异己。他佩服司马懿的果决与隐忍,也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。
司马懿如今的权势,已是达到人臣之顶,再往上,便只有那至高无上的宝座。
在司马懿府邸的后花园,钟会时常能看到司马懿独自一人,在月下沉思。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,又充满了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。
钟会知道,这位老人心中所想,绝非仅仅是辅佐幼主那么简单。
一日,司马懿召钟会至书房。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,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静默。司马懿没有批阅奏折,也没有谈论政事,只是慢悠悠地品着茶。
“钟会啊,”司马懿的声音低沉而缓慢,带着一种审视的味道,“你觉得,这天下大势,终将归于何处?”
钟会心头一紧。这个问题,已不再是简单的试探,而是直指核心。天下大势,在司马懿父子掌控之下,自然是归于司马氏。
但若直接说出,未免太过露骨,反而显得谄媚。若不顺着他的意思说,则可能招来祸端。
他恭敬地放下茶盏,沉思片刻,然后缓缓开口:“回太傅,草民以为,天下大势,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。然,人心所向,方是定局。”
司马懿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。“人心所向?”他重复着这四个字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,“何为人心所向?”
“百姓安居乐业,士人能展抱负,方为人心所向。”钟会答道,“而能达此境者,非有大德大能之人不可为。”
他将“人心所向”拔高到“大德大能”的层面,既没有直接提及司马懿,又将司马懿往这个方向引导。
司马懿闻言,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他没有立即表态,只是端起茶盏,轻轻啜饮。钟会知道,自己又一次成功地避开了雷区,并巧妙地给予了司马懿想要的“暗示”。
然而,他也明白,这样的试探只会越来越频繁,越来越直接。
他走出书房时,夜已深沉。洛阳的星空璀璨,却显得格外冰冷。钟会抬头望月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他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,未来的每一步,都将踏在刀尖之上。
数月后,司马懿的身体状况日渐衰弱,但他对权力的掌控却丝毫未减。他深居简出,却依旧遥控朝政,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魏国的命脉。
朝中关于司马懿即将“代魏”的流言甚嚣尘上,人人自危,却又心照不宣。
一日,司马懿在府中设宴,邀请了包括钟会在内的几位心腹幕僚。宴席气氛压抑,歌舞升平也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。
司马懿虽然病体缠身,但精神矍铄,目光如电,他频频举杯,却不饮酒,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,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司马懿忽然放下酒杯,轻咳一声,殿内顿时鸦雀无声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,等待着他开口。
“诸位,”司马懿缓缓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却字字清晰,“我司马家,辅佐曹魏三代,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
如今,曹魏衰微,天下动荡。我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思索,这天下,究竟何去何从?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最终停在了钟会身上。那目光带着深不见底的探究,仿佛要将钟会的心思彻底挖出来。
“钟会啊,”司马懿的声音提高了些许,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你素来有识人之明,也深谙天下大势。我有一事不明,想请教于你。”
钟会心头狂跳,他知道,这一刻终于来了。这是司马懿对他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考验。他深吸一口气,拱手道:“太傅尽管垂问,草民定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
司马懿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,那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诡异。
他直视着钟会,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我司马懿,劳苦功高,权倾朝野。若有朝一日,有人劝我效仿周文王,行周公之事,你以为,我当如何?”
此言一出,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周文王受命于天,周公摄政辅佐周成王,最终由周成王平定天下。司马懿借周文王、周公之名,实则是在暗示“受禅”与“称帝”。
这已是赤裸裸的“称帝之问”!在场之人无不面色煞白,或低头不语,或支支吾吾,不敢直言。稍有不慎,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钟会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,仿佛要将他碾碎。他知道,这不是简单的回答,而是一场生死博弈。
他必须在瞬间判断出司马懿真正想听的,以及如何巧妙地表达,既能顺应司马懿的野心,又不至于留下把柄,更要显得高明而有远见。
殿内鸦雀无声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,等待着这个年轻才俊,如何在悬崖边上,走出一线生机。
钟会的心脏狂跳不止,他感觉到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司马懿的目光如两把利剑,直刺他的内心。
周文王、周公,这两个名字在历史中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道德典范。司马懿以如此隐晦却又直白的方式,将自己与他们并列,无异于公开宣示其“代魏”之心。
他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幕僚,他们有的脸色苍白,有的垂头不语,有的甚至微微颤抖。他们不敢接这个话茬,因为任何一种直接的肯定或否定,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。
肯定,则坐实了司马懿的篡逆之意,一旦事败,他们便是同谋;否定,则是在驳司马懿的颜面,触犯其逆鳞。
钟会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。他想起了司马懿的深沉,他的隐忍,他的雄才大略。司马懿绝不是一个甘居人下之人,他所做的这一切,都是为了最终的那一步。
他要的不是简单的赞同,而是能够支持他、甚至升华他称帝正当性的理由。
“太傅……”钟会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沉稳,没有丝毫的慌乱。他先是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将所有的紧张都压下去,然后,他的目光迎向司马懿,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与睿智。
“太傅所问,乃天下大义,亦是千古之问。”他先抬高了问题的层次,将司马懿的“称帝之问”包装成一个宏大的历史命题。这让司马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味。
“草民以为,周文王、周公之德,乃万世景仰。”钟会恭敬地说道,“然,太傅之功,亦是震古烁今。”他先是肯定了司马懿的功绩,为接下来的话铺垫。
殿内众人都屏息凝神,心跳几乎停滞。他们不知道钟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是奉承?是劝谏?
钟会顿了顿,语气变得更加铿锵有力:“周文王,受命于天,未尝称帝,却为武王伐纣奠定根基。
周公旦,辅佐成王,躬身摄政,七年而还政。此二人,皆是以天下为己任,功成身退,垂范后世。”
他这话一出,众人心头一紧。这是在夸周文王、周公的“功成身退”啊!难道钟会要劝司马懿学习周公,还政于曹魏?那岂不是自寻死路?司马懿的眉头微微一皱,眼中闪过一丝寒光。
但钟会并未停下,他话锋一转,却又巧妙地将司马懿的功绩与周文王、周公并列,甚至超越!
“然,”钟会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而富有感染力,“古往今来,能如周公者,寥寥无几。盖因其时,天下虽乱,人心未绝。
而今日之魏,自先帝以来,国力日衰,幼主年幼,奸佞当道。若非太傅力挽狂澜,拨乱反正,高平陵之变,社稷恐将不保!”
他此言一出,将司马懿在高平陵事变中诛杀曹爽的行动,拔高到了“力挽狂澜,拨乱反正”的高度,直接肯定了司马懿对魏国的“再造”之功。这让司马懿的脸色稍缓,眼中寒意消退。
“故而,太傅之功,远超周公!”钟会掷地有声,目光灼灼地盯着司马懿,“周公辅佐成王,是因成王有可辅之才。
而太傅,面对的是危如累卵之江山,扶不起之幼主。此情此景,若太傅再效仿周公‘功成身退’,岂非置天下苍生于不顾?岂非辜负了天意?”
“天意……”司马懿的眼神亮了起来。
钟会趁热打铁,语气中带着一丝激昂:“天意昭昭,民心所向!太傅您已非周公,您是再造乾坤的救世主!
周文王、周公的功绩,是辅佐明主,而太傅的功绩,是拨乱反正,再造社稷!您若再效仿周文王‘未尝称帝’,便是对天下苍生的一种不负责任!”
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,将司马懿推到了一个“不得不”称帝的境地,将称帝的行为包装成了一种“为天下苍生”的“责任”和“天意”。
“周文王、周公,是圣人。而太傅您,是王者!”钟会最后一句,如惊雷般在殿内炸响。
这一句“您是王者”,彻底点燃了司马懿内心深处的火焰。他要的不是别人劝他称帝,而是别人能够从“大义”和“天命”的高度,肯定他称帝的合理性与必然性。
钟会的话,不仅肯定了他的功绩,还把他放在了一个比周文王、周公更高的位置——周文王、周公是辅佐者,而他是开创者,是“王者”!
司马懿先是愣住,继而,他那张枯槁的脸上,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红光。
他盯着钟会,眼神中从最初的疑惑、寒意,转变为震惊、狂喜,最终,他仰天大笑,笑声震彻殿宇,那是积压了半生的压抑与野心,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!
“哈哈哈哈……王者!王者!钟会啊钟会,你真乃我之子房也!”司马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他拍着钟会的肩膀,力度之大,几乎让钟会站立不稳。他从未如此畅快淋漓地大笑过。
在场的所有幕僚,无不瞠目结舌。他们听懂了钟会的话,更看懂了司马懿的反应。钟会不仅活了下来,还因此一言,彻底赢得了司马懿的青睐。
他没有直接说“太傅您该称帝”,而是巧妙地将称帝的“责任”和“天命”强加给了司马懿,让司马懿觉得,他称帝是顺应天意,是为天下苍生。
从这一刻起,钟会的命运,彻底与司马家族紧密相连。他的政治生涯,也因此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。司马懿将他视为心腹中的心腹,对他言听计从。
而钟会也深知,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。他用自己的智慧,为司马懿扫清了心理障碍,也为自己赢得了无上的荣光,但也埋下了日后更大野心的种子。
自那次宴席之后,钟会在司马懿心中的地位直线上升。司马懿不仅将他引为知己,更在朝堂内外大力提拔。
钟会开始参与到更核心的军国大事中,他的建议往往能得到司马懿的采纳,甚至影响着魏国的重大决策。
他开始以司马懿的视角看待天下。他明白,司马懿所追求的,并非仅仅是权势,更是对天下格局的掌控,是对历史潮流的引导。
钟会的那句“您是王者”,恰恰触及了司马懿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——成为一个时代的开创者,而非仅仅是辅佐者。
司马懿在弥留之际,依然对钟会寄予厚望。他将钟会召至榻前,拉着他的手,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吾儿师、昭,虽有才干,然论及洞察人心、权衡大势,汝更胜一筹。
望汝能倾力辅佐他二人,共创大业。”这番话,无疑是将钟会置于了极为重要的位置,甚至隐隐有托孤之意。
司马懿逝世后,司马师继位,掌管魏国军政大权。钟会以其卓越的才华和司马懿的遗命,很快便在司马师身边站稳了脚跟。
他出谋划策,屡建奇功,尤其是在军事谋略上,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。
东兴之战后,吴国大将诸葛恪大败魏军。司马师震怒,欲发大军复仇。朝中众将皆主张谨慎,唯有钟会力排众议,提出一套大胆的奇袭方案。
他分析了诸葛恪的性格,料定其骄傲自满,必有破绽。
“诸葛恪虽胜,然其轻敌之心已起。兵法有云,攻其不备,出其不意。我军可佯攻其一处,实则以精锐奇袭其后方要害。”钟会侃侃而谈,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。
司马师听罢,深以为然。他采纳了钟会的计策,果然在随后的战役中取得了局部胜利,虽未能彻底击败诸葛恪,却也挽回了魏军的颓势,稳定了边境。
经此一役,钟会的军事才能得到了充分的认可,其声望更隆。
然而,伴随着权势的增长,钟会内心的野心也开始悄然滋长。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是辅佐者,他开始思考,自己是否也能成为那个“王者”。
他深知,司马家族能够崛起,正是因为抓住了“时机”,顺应了“人心”。而他,自问才华不输于司马师、司马昭,甚至在某些方面,他觉得自己更加超脱、更加高明。
他开始暗中结交党羽,培植势力。他表面上忠心耿耿,对司马师、司马昭兄弟谦恭有礼,但内心深处,却已埋下了挑战权威的种子。
那句“您是王者”的回响,在他心中变成了“我亦可为王者”的低语。
司马师英年早逝,司马昭接掌大权。与司马师的沉稳内敛不同,司马昭更显锋芒,也更具野心。他敏锐地察觉到钟会身上那股与日俱增的锐气,以及其日益膨胀的野心。
然而,司马昭深知钟会之才,对内政外交、军事谋略都有独到见解,是不可多得的臂助。因此,他选择暂时隐忍,继续重用钟会,同时暗中观察。
钟会也清楚司马昭的心思,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谨慎,不能让自己的野心过早暴露。他继续在司马昭面前扮演着忠心耿耿的谋士角色,为司马昭出谋划策,巩固司马家族的统治。
甘露之变后,曹髦被弑,司马昭权势达到顶峰。代魏称帝,已是呼之欲出。钟会在这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,他为司马昭撰写檄文,罗列曹髦的“罪状”,为司马昭的篡逆行为提供了“合法性”的理论支持。
在一次与司马昭的密谈中,司马昭抚摸着手中的玉玺,眼神深邃。他轻声问钟会:“元伯(钟会的字),你以为,这天下,最终当归于何人?”
钟会心头一凛,这与当年司马懿的“称帝之问”何其相似!他知道,司马昭是在试探他的忠诚,也是在寻求他的认可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反问道:“敢问大将军,您以为,何为天下之主?”
司马昭闻言,微微一笑:“天下之主,当有经天纬地之才,兼济天下之德,方能服众。”
钟会拱手道:“大将军所言极是。如今曹魏气数已尽,天命归于司马。大将军文韬武略,功盖千秋,实乃天选之人。
百姓望治,士人归心,此皆天意。”他将司马昭的称帝之路铺垫得顺理成章,将“天命”与“民心”都引向了司马昭。
司马昭满意地点了点头,他知道,钟会再次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。钟会的话语,不仅肯定了他的能力和德行,更将他的篡位行为合理化,甚至神圣化。
他欣赏钟会的聪明,也需要钟会的这种“笔杆子”来为自己营造正当性。
然而,钟会在内心深处,却又一次生出了异样的想法。他发现,自己能够轻易地引导司马家族的领袖,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思考,去行动。
这种掌控感,比单纯的权势更让他沉迷。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看透天下大势,洞悉人心走向的那个人。
他开始构思一个更大的棋局。一个能让他钟会,也成为“王者”的棋局。
钟会的才华在对蜀汉的战争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。司马昭决意伐蜀,拜钟会为镇西将军,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,率领大军十余万,兵分三路攻蜀。
在伐蜀之前,钟会曾多次向司马昭进言,详细分析蜀汉的虚实、姜维的策略,以及魏军的优劣。他提出的“多路并进,直取要害”的战略方针,得到了司马昭的高度认可。
“伐蜀之战,非同小可。蜀道崎岖,姜维老辣。元伯,此战胜负,关乎我魏国百年基业。”司马昭在临行前,曾语重心长地对钟会说道。
钟会拱手道:“大将军放心,草民定不辱使命,为大魏平定蜀汉!”他面上恭敬,内心却已然澎湃。他知道,这不仅是为大魏平定蜀汉,更是他钟会,向天下展现自己盖世奇功的最佳舞台。
在战役初期,钟会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。他调兵遣将,攻城略地,一路势如破竹。
他率领主力部队,在汉中与姜维展开激战,成功牵制了蜀汉的主力。同时,他又巧妙地利用邓艾的偏师,从阴平小道奇袭,直捣成都。
当邓艾的偏师成功抵达成都城下,并逼迫刘禅投降的消息传来时,整个魏军都沸腾了。
钟会的声望达到了顶点,他被誉为“再造乾坤的功臣”,与昔日伐蜀的曹真、司马懿等名将齐名。
然而,胜利的喜悦并未冲昏钟会的头脑。他清楚地知道,真正的权力争夺,往往在胜利之后才真正开始。
邓艾虽然奇袭成功,但其功劳之大,已然对他构成了威胁。更重要的是,他发现邓艾在入蜀后,私自任命官员,有僭越之嫌。
钟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。他深知,司马昭对任何可能威胁到司马家族统治的潜在力量,都会毫不留情地剪除。而邓艾的这种行为,无疑是在自掘坟墓。
他开始秘密收集邓艾的“罪证”,并频频向司马昭上报,指责邓艾“居功自傲,意图不轨”。他用尽了当年司马懿清除曹爽的手段,将邓艾塑造成一个危险的“潜在叛逆”。
司马昭对钟会的奏报深信不疑。他知道钟会是自己最得力的心腹,也清楚钟会深谙权谋。于是,他下令逮捕邓艾父子,并派钟会处理善后事宜。
钟会欣然领命,他知道,这正是他进一步巩固自己权势,并为日后“大计”铺路的绝佳机会。
邓艾父子被捕后,钟会独揽蜀中军政大权。他进驻成都,坐拥数万精兵,掌控着富庶的巴蜀之地。此时的钟会,已是权倾一方,声势显赫。
他表面上继续向司马昭汇报军情,请求指示,但内心深处,那颗蛰伏已久的“王者之心”已开始蠢蠢欲动。
他开始与姜维等人暗中往来。姜维虽是降将,但其智勇双全,对汉室忠心耿耿,深谙兵法。钟会看中了姜维的才能,也看中了姜维对司马家族的仇恨。
他试图拉拢姜维,利用其影响力,共同谋划一场惊天动地的反叛。
“大将军(指司马昭)对蜀中旧臣,多有猜忌。吾等若能合力,或可保全蜀汉黎民,再创一番事业。”钟会对着姜维,言辞恳切,却又充满了诱惑。
姜维何等聪明,他一眼便看穿了钟会的野心。然而,他知道自己身处绝境,也看到了复兴汉室的一线希望。于是,他选择与钟会虚与委蛇,暗中配合。
钟会开始秘密准备。他谎称蜀中不稳,需要加强防备,调集兵马,囤积粮草。他还私自任命亲信担任要职,将整个蜀地打造成自己的独立王国。
他给司马昭上奏,言辞恳切,表示自己是为了大魏的安定,为了巩固新占的蜀地。
然而,司马昭并非等闲之辈。他虽然重用钟会,但从未真正放下对他的戒心。钟会在蜀中的一系列异动,早已引起了司马昭的怀疑。
他派出了监军,安插了眼线,密切关注着钟会的一举一动。
钟会自以为天衣无缝,却不知自己的每一步棋,都在司马昭的掌控之中。他太过自信,以为凭借自己的智谋,可以玩弄司马昭于股掌之间。
他忘记了,司马懿父子之所以能够取得天下,靠的不仅仅是才华,更是那份深沉的城府和狠辣的手段。
当司马昭收到一封密报,详细列举了钟会在蜀中的种种“不臣”之举时,他终于下定了决心。他知道,钟会已然生出异心,绝不能再放任下去。
“钟会啊钟会,你终究还是未能逃脱天命。”司马昭望着洛阳城外的滚滚洛水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他想起了当年父亲司马懿对钟会的器重,想起了钟会那一句“您是王者”的妙语。那句妙语成就了司马懿,也成就了钟会的崛起。
然而,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钟会的这份绝世聪明,最终也成为了他走向毁灭的引线。
司马昭决定,亲自率军前往蜀中,名义上是安抚新降之地,实则是要解除钟会的兵权,彻底铲除这个潜在的威胁。
一场围绕着权力的终极博弈,即将拉开序幕。钟会自以为掌控一切,却不知,他早已深陷司马昭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。
司马昭大军开拔,直指蜀中。消息传到成都,钟会惊慌失措。他没想到司马昭会如此果断,亲自前来。
他原本的计划是徐徐图之,待时机成熟再举事。如今司马昭兵临城下,一切都变得仓促起来。
姜维见势不妙,劝钟会立即发动兵变,挟持司马昭,或可有一线生机。钟会犹豫再三,最终还是被野心冲昏了头脑。他下定决心,背叛司马昭,在蜀中自立。
他召集蜀中将士,假传司马昭命令,欲将所有魏军将领囚禁,只留下自己的亲信和姜维的旧部。然而,钟会低估了司马昭的布局,也高估了自己对魏军将士的掌控力。
在钟会准备发动兵变的前夜,一些忠于司马昭的将领,在胡烈等人的带领下,发动了反叛。他们冲入钟会的府邸,将钟会及其亲信团团围住。
“钟会,你可知罪!”胡烈手持长刀,怒目圆睁。
钟会脸色煞白,他看着眼前刀光剑影,知道大势已去。他机关算尽,却终究算不过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。
他想起了当年在司马懿府上,那句让他平步青云的“您是王者”。那句话为他开启了通往权力巅峰的大门,也让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。
“天意……天意啊……”钟会喃喃自语,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绝望。他曾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,可以掌控天下大势,却不曾想,自己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,最终难逃被弃的命运。
姜维见钟会兵败,知道复兴汉室的希望彻底破灭,遂引刀自刎,以身殉国。而钟会,这位曾以一句妙语化解司马懿称帝之问的绝世才俊,最终也命丧乱军之中,年仅四十岁。
他的死,如同他的人生,充满了戏剧性与悲剧色彩。他以超凡的智慧,在乱世中崛起,赢得了权势与荣耀。
但他最终未能驾驭自己的野心,未能看透权力游戏的残酷本质。他用一句“您是王者”成就了司马懿,却也因此坚定了自己成为“王者”的信念,最终走向了毁灭。
钟会的故事,是那个时代无数才俊的缩影。他们以智慧谋求生存,以才华追逐权势。然而,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,任何的聪明才智,都可能成为加速自身毁灭的催化剂。
那句让司马懿开怀大笑的妙语,既是他辉煌的起点,也是他悲剧的开端。在波谲云诡的权谋世界里,能够洞察人心固然重要,但更难的,是如何驾驭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野心。